故乡的山

我时常怀念故乡，故乡的水，故乡的人，还有，故乡的山。

故乡是座小小的山城，小到只能蜷缩在地图上不起眼的角落。我幼时便蜗居在群山的怀抱中。恍兮惚兮，我却已奔跑着长大，早已离开故乡。层峦叠嶂一层层退隐，我带不走故乡的一草一木。可我的记忆里，却永远留存着那些缄默的山，留存着那一缕渺渺不可言的乡愁。

故乡的山是厚重的。它如一册史书，帮这座山城梳理着浩浩如烟的历史。揽一抔山间的泥沙，你就能穿越千万年：彩陶、石器、玉雕，红山文化的出土文物见证了五六千年前的华夏文明；佛塔、残垣、古井，汉魏六朝的遗迹上有时光游走的痕迹；抗日烈士的墓园在群山间轰轰烈烈地沉默，农舍工厂在小城里熙攘喧嚣。我的故乡呵！她没有繁华的街市，没有森然的楼阙。她只有山。她就在莽莽群山之中，静静地走过了千万年。

故乡的山是多情的。它如一位美人，带着面纱，变幻莫测，难见真容。夏至已至，如今的山正是苍翠的时候。瘦削的石壁上会有顽强的、斜生的野枣枝子，向阳的缓坡上会有大片的淡紫明黄的野花。花丛中间或蹦起一两只蚱蜢，运气好时，还能见着傻呆呆的刺猬招摇过市。而一旦过了立秋，暑气渐远，蒸腾消散，这时的山便与人间一样秋气茫茫，浩浩汤汤。不过漫山遍野的红叶也算灿烈，等到冬天来临，山才真正变得纯白寂静，蛰伏着，等待下一次轮回。

故乡的山又是可亲的。它如一位慈母，纵容着山城的孩子们自由嬉戏。记得幼时，每到放假，小伙伴们便要约着去山里耍一耍。吃过午饭，小孩们便像野花一样漫山遍野地盛开。我们在山上跳啊，笑啊，捉迷藏呀，逮蝴蝶呀。山城的子民淳朴，没人会担心孩子被坏人带走。直到太阳落山，暮色将合，下班的大人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，山脚下的农户也站在各家的院子里叽叽咕咕地喂狗喂鸡，孩子们才会恋恋不舍地撒开满怀的毛毛草，各回各家。自然，回家晚了，也会被妈妈揪着耳朵数落一通罢了。各家的炊烟缓缓升起在空中，又随风飘散。渔猎桑麻，人间烟火，都在这里叫嚷喘息。

回忆至此，我对故乡的依赖也愈发缱绻绵密。这种依赖寄生在故乡的每一寸山石里，附着于回忆的每一处空隙中。岁月的积灰越厚，它就越发浓烈，不可磨灭。

愿故乡的山，厚重、多情、可亲的山，能在静好的岁月里，一日千年。